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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桐记忆

来源: 南部文学城 时间:2021-06-25

油桐记忆

家里有一盏桐油灯,已经有些陈旧了,一直搁在窗台上,从没拿来用过。

据说,那是母亲陪嫁时带过来的。灯台是竹筒做的。灯提梁是竹篾弯的。灯台上架一铁盏,灯座上流满了油垢。显然,之前已没少用过。

但从我记事时起,煤油已取代桐油。桐油的价格,远贵过煤油。谁还会用一盏桐油灯。

我那时还小,对于桐油,只是听说,从没有见过。只知道,桐油是桐子榨的。

很早见过桐子(籽),是我上学以后,一次夜晚在家里做作业,煤油灯忽然没油。有大过我的伙伴,不知从哪里弄来几粒桐子,对我说:“这个剥了点上,能照上一会儿的。”于是敲开桐子外面的硬壳,从里面取出一粒雪白的仁来,然后用一截细铁丝戳上,划一根火柴就点着了。点燃时果仁都冒着油,只是还裹着着浓浓的黑烟。我于是想,怪不得以前用桐油照明,原来一粒桐籽,都可以点燃很久。

其实,对于桐子树,我是从小就见过的。村子对面的山脚下,就曾经栽着几棵。但栽下的年代不是很久,桐子树长得不是挺高大。

小时候放牛、或者砍柴,我们来到山下,便爬到桐子树上玩。秋天里,桐子树上的叶落尽,地上的落叶铺了一地。树上的枝,光秃秃的。

夏初的季节,桐子树上开满白花,一朵一朵,招人喜爱。花落去后,便长出一片片树叶来。

桐子树是阔叶树种。这树叶,是我见过很阔大的树叶了。叶心形,足足有两个巴掌合起来那么大。所以有时候,我们就摘了树叶,卷成喇叭状(或漏斗状),然后掰几根尖刺,别在树叶合起来的接缝处,做成一个个喇叭形的容器。然后用这容器,舀了山上的山泉水喝。有时候摘了山上的刺泡,也用桐子叶卷了包了,带回家里。让父母也能尝尝。

也有时候,有人会从山上摘些桐子叶回家,洗干净晾了,然后磨了米粉,用桐子叶卷了包了,做一顿米粉粑粑。于是搁锅里蒸了,山里人叫“桐子叶粑粑”。端午节的时侯,我们这地方没有粽叶,便有人摘了这桐子叶,拿回家包“粽子”。形状包得跟粽子没有两样,且一片树叶就能包一个“粽子”。

春夏季节,桐子树发出新枝。我们便常常割了树上的嫩枝,在枝端留出指头长的一截,然后沿树皮划上一圈,让树皮剥离木枝。然后拿了这剥离后指头长的一截树皮,削去一端的外皮,削薄了,挤扁,含在嘴里,吹出长长的哨音。

据说,早年时,曾有一支迎亲的唢呐队。那迎亲的队伍,在翻过一座山坳时,那唢呐的哨嘴忽然坏了,吹不出声来。那唢呐手正急时,忽然发现山坳处有一棵桐子树,于是灵机一动,对大家说:“走了这么远路,大伙也累了,就停下来歇会吧。”那些抬送嫁妆的小伙子,早已累得不行,一听就连忙响应。就在大家歇息的当口,他悄悄地走近山坳的桐子树,从树上割下一截嫩枝,用一柄短刀,做了个哨嘴。然后继续吹送着,将送亲的队伍迎回了家。不然,那将是一场多么令人难堪的尴尬。

村子对面山下的桐子树,终是没能长成林子。许是土壤太贫瘠,许是没有专人维护。其实,那原本就是山脚下的一点荒坡地,只是队上时,见那空着,便随便栽了几棵桐子树。也许原本就没打算能收获桐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几棵桐子树,就渐渐从我记忆中淡去。只是随着年龄的越长越大,我就越来越多的听人说起桐油。

谁谁谁家又在打家具了,漆家具时用了多少桐油。谁谁谁家女儿出嫁,打了多少台“嫁料”(女儿出嫁时,娘家打制的陪嫁家具),都是用桐油漆的。这便是那个年代,男娶女嫁时的很好攀比了。于是偶尔打听到有人家嫁女,便总会有人问:给女儿打了多少台“嫁料”,四台、六台、还是八台?倘听得是八台,那便是那个年代很豪奢的了。便有人四处传着话:那人家家底厚实,父母也舍得,女儿出嫁时,打了八台嫁料。

其实,桐油不是很好的漆料。很好的漆料,应该是树漆,我们那儿又叫“真漆”。不过,真漆太昂贵。不管古代还是现代、或者当时,那都是一种奢侈,没多少人家能用得起。那漆具若从古代传留下来,便是“古董”。

当然,还有一种更廉价的漆,那是一种混合漆,我们这儿叫“清漆”,漆在家具上没有光泽,容易退色。所以,用桐油上漆,那便是很讲究的了。

桐油防腐、防潮、防木质受湿后的膨化和裂变。漆在家具上,光泽、透明而润腻。

当然,那桐油的上漆,是有一定难度的。那桐油上漆之前,需要一定时间的熬制。熬“生”了,那桐油涂上去会渗透,没有光泽;熬“老”了(也就是熬过了),那桐油就会变成一团,涂抹不开。有些冷却后,甚至变成油团(凝胶)。所以,一般的师傅(木匠或漆匠),没有过三、五年经验不行。把握不了那火侯。

那熬制好的桐油叫“光油”,一般只在那人家打制家具或“嫁料”时才这么讲究。而平常时候,人们打制些桶呀、盆呀什么的见水器具时,便只需在那上面涂上几遍桐油就行了。那只是为了防水、防潮、防裂变,越渗得透越好。

那年,父亲要打一担水桶,便从外祖父家扛回一根杉木。水桶打好后,父亲说要买些桐油涂上。母亲说:“算了,那桐油太贵。”

父亲说:“再贵也得涂呀,不然,那水桶一泡一晾的,三、两天就开裂了。”

后来,父亲就买了两瓶桐油回来,黄澄澄的。那时候的桐油,是用用过后的五百毫升的吊瓶装的,一瓶也算是一斤吧。

那水桶,一直用到我离开家。

在外面漂泊久了,我有时候就想:等我不再漂泊了,回到家里,我就在我家门前栽两棵桐子树,不为收获多少桐子,兑多少桐油,把日子“涂”得如何光鲜。也不为像孩提时,割了那树上的嫩枝,作一个哨嘴,把声音吹得如何响亮。我只想摇一把蒲扇,于那树荫下纳凉。或者,摘几片桐子叶,包一顿“桐子叶粑粑”。

淡静、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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