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立河岸

竹，立河岸

乡间的屋后是一块庄稼地，北面是一条小河，河岸上有一簇竹子。

未出土时先有节，这是竹子与生俱来的本质；多节本怀端直心，这是竹子高风亮节的品格；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是竹子情系民生的节操；咬定青山不放松，这是竹子坚韧不拔的意志。在这片滋养我生命的乡土上，亦因了这条蜿蜒流淌的小河，因了小河边上的这一簇翠竹而情根深种。

爆竹声声一岁除，春高调地踏着东风来了，带来了绵绵细雨，温润了田野、小河。万物复苏了，生机盎然了，于是乡野上无边光景一时新。

青竹生河边，春来发几枝呢？胜日寻竹芳，我踏着草茵茵的阡陌朝小河边走去。

竹在阳光下生长，根在泥土中延伸，每到勃勃生机的春天，就是竹子一次扩展的机会。原来竹林傍一棵桃树和两棵水杉树的地盘，现已被竹子占领了。远望那高耸的水杉像是从竹林中升起来的塔。知了高歌时就告诉竹子这是夏天；叶子枯黄时就示意竹子这是秋天；枯叶落光时就提示竹子这是冬天；下雨下雪了水杉的繁枝又像是给竹子撑起的两把大伞。桃树是多年前栽下的，长的桃子又大又脆又甜，自从桃树被竹林环抱时，一树成熟的桃子一半就被鸟儿分享了。但欣喜的是竹林桃花三两枝，既为素竹增色添彩又引来了蜂和蝶呢。

伫倚翠竹，清香扑鼻，我仰望着这簇凌云潇洒的竹子，却记不清它们是何年何日落根在河岸这块地方的了。也许是当年父亲跟母亲说了那句:“家前千棵树，屋后万竿竹”的话后种下的吧。但是，我估猜那时过着简朴日子的父亲并没有用树和竹来装扮寒舍的想法，而是想将来用树木来做家具和房梁之材，用竹子来做农具和家用器材的。小时候的竹子只是一撮根，埋在了河坎上，上面覆盖了一层黑黝黝的泥土。它不择何地，也不论土地的肥与瘦，只要有春雨的滋润就能萌发生机，只要有阳光的普惠就能长大长高。先是笋竹生小竹，小竹长大竹，一竿、两竿、三竿，竿竿同根相连。随着潺潺的河水年复一年地流，稀疏的竹子在流年里长成了熙熙攘攘的一簇竹林了，于是小河边的这块地就属于它们的了。

后来，过了一春又一冬，经年的竹子可以派上用处了。春耕前，父亲砍了一些老竹，去掉枝叶捆好，扛到村庄东头的篾匠家，做了两对粪箕，说是到农忙时节挑肥料用。夏夜酷热难以入睡，庄上的篾匠师傅将父亲送去的竹子，用劈刀劈，用刮刀刮，精制成很柔软很光滑的篾片，编织了两床新席子，清新凉爽，睡在上面一觉到天明，记得后背上还印着竹编的纹路呢。秋天是庄稼成熟的季节，收成的稻谷、黄豆要去掉杂物了，要晾晒了，要进仓了，站在河边上的竹子就想着要做一张筛子，做一张扁子，做一担箩筐为民解忧，还想着做个淘米箩子和菜篮子，为庄稼人过日子尽一份力。我曾经好奇地站在手握一把铮亮劈刀的篾匠师傅傍边，目睹着一根竹子演变成各种器具的过程。当他从竹梢间一刀劈下去的时候，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了堂屋。那一刻，我仿佛听到的是竹子发自内心的铮铮誓言:要用另一种方式去编织生命的价值。

思绪正沉浸在那年、那竹、那事和物里。忽一阵微风来，枝叶轻拂着我的面颊，凝神一看，发觉眼前一节复一节的竹竿虽不是梢云耸百尺，却比去年又长高了许多。竹密多鸟雀，一群甚欢的麻雀一会儿飞来飞去的争暖枝，一会儿叽叽喳喳的鸣叫，是打情骂俏还是对唱情歌呢？不懂鸟语，不解鸟意，就当是它们畅叙春意吧，此时，幽静的竹林倒是因鸟鹊而热闹起来了。

春阳散光景，也暖了脚下的这块泥土，大地的气息在泥土里升腾，竹根在大地温床里吸足了地气后，铆劲地往上钻出芽尖来。竹笋生长很快，阳光雨水充足，几日就可釆食，笋厚脆嫩，青黄味甘。古人说:“嫩箨香苞初出林，于陵论价重如金。”望着脚下戢戢已抽萌的笋芽，就又回想起了昔日来挖笋的情景，又回味起妻做的竹笋红烧肉的滋味来。竹笋鲜美，枝叶也清香可口，是国宝大熊猫一顿也不能缺少的美食。每当看到憨态的大熊猫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枝叶的画面，就油然而生起情系民生的竹子如金子般贵重喱。

那簇竹林不大，窄窄长长地排列在小河边。春天水面上升腾的一层厚厚的雾汽，像云一样游动，幻觉竹子是生在了天云间；夏日多雨，河水上漲，竹根以惊人的毅力坚守阵地，保护河堤就是守住家园，决不让一寸泥土被雨水冲坍；秋天的小河，水波荡漾，含情脉脉的竹子遥望着在水一方的纤细修长的芦苇，那边白蓬蓬的芦花对着竹子逸动风姿，这边婆娑的竹枝就朝着芦苇挥舞手臂；冬日瑟瑟朔风抽打着竹林，大雪压弯了竹竿，但接地气的竹子有股:“雪压竹头低，低下欲沾泥。一轮红日起，依旧与天齐。”的不屈韧性。河因竹生辉，竹因河生情，一年四季立根在河岸，尽显“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人生况味。

春风不改旧时波，其实我从小就是喝这条河里的水长大的，又在河里游泳、摸河蚌，与小河结下了水缘。后来，我就用岸上的长竹子做鱼竿，在这河边钓鱼虾，挖竹笋，还常来看竹品竹，又与河岸又结下了竹缘。再后来呀，勤劳又善良、纯朴又憨实的父母就长眠在这亲手种下的竹林子里，默默地看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的庄稼，听姗姗而来，又姗姗而去的流水。

“竹，临池，似玉。悒露静，和烟绿。抢节宁改，贞心自束。”再回眸，那小河、翠竹还有父母的背影己在心里组合成一道一一伟岸上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