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明明知道不可以
1、
天很热的那个早上，扬刚进办公室就来了通知，让他与芳一道去新开的酒店帮忙。
芳是个清秀、文静、聪明的台州女孩，工作上与扬多有交集，他们彼此通力配合，相互信任，有高度一致的默契。
扬问芳新酒店咋去，小姑娘手指在键盘上噼噼啪啪敲出一串有乐感的声音，坏坏一笑，怎么去？当然是坐车去，难不成你还要插上翅膀飞过去。
扬被噎住了。芳一脸的得意：本姑娘先把车次线路百度好，你先回去准备下，一会十字路口公交站台见。
芳生性腼腆，竟喜欢与扬调侃。扬开始还感到诧异，后来习惯了，对芳的戏谑产生了依赖，也被她的纯真活泼所吸引，乐意在她的笑声中享受到一份欢快。
20分钟后，扬在芳说的十字路口公交站台等着。忽然，北面拐弯处飘过来一抹倩影，长发及腰、黑体恤、红短裤、赤足趿高跟凉鞋，真的是出水芙蓉摇曳生姿，惊鸿一笑吴盐胜雪。
扬的视觉一下子被完全颠覆，上下打量来人：芳？你！
你什么你！不认识啊？芳两颊绯红，嘴角嗔怪的一撇，似笑非笑隐隐动人。
他俩是在酒店11楼办公室认识的。财务经理将他们互相介绍完后，扬情不自禁的笑了：嘿，小芳，好漂亮的村里姑娘！芳娇羞的低下头，白皙的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此后，扬眼中就多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人淡如菊的芳却总是一副淑女模样，绾青丝，施薄粉，青春风采和人生理想几乎都淡妆素裹的掩藏在那身简朴的蓝色制服背后。
坐上公交车，芳边看手机边和扬闲聊。扬瞅着她皓腕上的银镯，几次欲言又止。芳见状后问他要说什么？扬想告诉芳正向她示爱的那酒店渣男同事的丑事，那小子外表憨厚，但特别会拍马溜须、蝇营狗苟、蒙男骗女，每天晚上都勾肩搭背的搂着另一个个女孩逛街。扬想提醒芳一下，可看见她那双美丽纯真的眼睛，话到口边却说不出来。
扬就顾左右而言他，芳柳眉轻蹙，面露愠色：你咋这样！有话就爽快的说，不要闪烁其词的烦人。她嘟起小嘴，杏眼圆睁，怫然不悦地白了扬一眼。
扬讪讪一笑，用揣度与窥视的目光直视着芳。此刻，他确切感到了芳性格的另一面：外柔内刚，善良敏感，温顺逆反，有柔美的骄傲和温婉的任性。
见扬支支吾吾，芳不再追问。她神色自若的玩起手机，可眼中的沉静却诠释着内心未言的疑惑。芳此时的样子宛如一朵清冷的莲花，浮在混浊的水面，露出一抹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忧伤。
坐了几站以后，芳起身下车，扬跟着下来。回眼望去，在两边巨大梧桐的环绕下，整条街形成一道绿色的长廊，阳光从树叶空隙投下细碎斑驳的疏影。扬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丝惆怅，细腻缠绵的吴侬软语；风情柔迷的上海小弄堂；娇俏妩媚冰清玉洁的芳，她正即情即景又难以割舍的渐行渐远。
人生如戏，刚才的公交车上或就是一个舞台，扬双脚已经离开，心却都留在原地，他想自己刚才的言行没啥不妥，芳咋就如此不高兴？
下班时候，扬找芳想一块回。她说你自己走吧，我还到别的地方有事。扬就装怪逗她：小美女，你这可是始乱终弃啊。芳媚眼一乜，满脸羞红的冲扬嚷道：你别讨厌，胡说八道什么呢，还举手做出打人的娇姿。扬笑着走开了。
2、
深秋的黄昏，晚霞夕照，酒店财务办公室里只有他俩。芳柔声细气的对扬说她自己和家里的一些事。芳说：父母早年曾到山西侯马做生意，我是在那里出身的，父亲回浙江后不久就病逝。母亲给我们找了继父，他对我和弟弟还好，可是我和他之间隔阂很大，有话也不和他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可生活还是没有太大改变，这影响了我对未来和爱情的看法，现在我的想法是一切能凑合就行！只愿我弟今后有一番作为，重振我们家。我知道，从来没有轻而易举的美丽人生，只有在艰难的时光里宠辱不惊才能在华裳加身时云淡风轻。
芳站在大落地窗前，清澈流转的目光里，没半点擦肩而过的喧哗闹嚷。一缕斜阳透过玻璃把她娇羞的脸映射的分外柔和丰韵，恰似一幅淡泊宁静的水彩画，展示着清新出尘的晕色。
扬深有感触的坐在桌前，双眼淡淡的凝视窗外，沉浸在倾听者的姿态里，仿佛脚踩云端，芳的人生轨迹云雾缥缈似的在眼前飘浮。一个童年丧父的女孩子，二十载人生冷暖，宛如天地间一株兀自傲立的寒梅，她不在乎旁人能否看到自己生长的优雅与热烈，只在冰雪世界里寂静的绽放。
扬一声叹息，心里漾起父爱一般的涟漪，圈圈都泛着怜惜。他说：芳，你知道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我认为你现在已做得很好了。你这样的家世背景，一切都不是很坏的安排。流俗的生活之外，总有一条路通向更好的你自己。芳，真的想不到，在你阳光、可爱、清纯的背后，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忧伤绝望。
芳眼圈一红，两行晶莹的泪水就落了下来，扬赶紧拿出纸巾递给她。芳说：谢谢你了，谢谢你在这长辈一样对我的照顾。扬手一摆，有啥好谢的？咱俩不用客套。芳说这不是客套，是真心话，我从没和别人说过。扬没再言语，心里暖暖的，突然，又感觉一棵刺猛扎进了心里。
在平常，他俩也是坦诚以待，知无不言，但扬对芳的了解还是雾里看花。这个黄昏的交谈，扬许多充满疑问的猜不透少了，却多出几分惧怕：他怕芳再受到新的伤害，怕芳因为凑合轻贱她自己，怕芳有一天会不辞而别，怕自己一个转身再见不到她。
转眼，春节到了。财务部办公室三女一男相约吃年夜饭。餐桌上，扬不经意爆了句幽默：这顿饭止于唇齿掩于岁月，有很后晚餐的意思吧。芳笑着挤兑他：别想太多了，天下没不散的宴席。芳笑得很灿烂，扬却看见她眼中闪烁一丝伤感的波光，心中不免恻然。
新年过后不久，离别的戏终于上演。集团公司一纸调令，调扬去别的地方上班。扬心里极不情愿，就去找芳商量。那几天芳很忙，经常外出办事，扬找了几次都没看到她。三天后，扬见到了芳，她说这事我无法帮你，得你自己拿主意，集团公司的限期调令或就是我的意见。扬从芳的话中判断，集团已找她做工作，不让她插手这件事。
调令的期限如期而至，扬曾在酒店赖以安生的小环境、小屋子、小姑娘被强行剥夺，没有了“三小”的支撑，他只好辞职，开始交接、等待、找工作，慢慢过渡。有天清晨，扬梦见芳的父亲，模样怪怪的，他托付扬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扬醒来给芳发微信告诉了她。芳问扬，你怎样才是好好照顾我？扬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梦。芳说，你有啥总是喜欢拐弯抹角，我一直尊敬你，拿你当前辈，可你还和我说梦话！扬七七八八解释了好半天，芳却始终口气强硬的让扬赔情道歉。扬急了，开口骂芳：臭丫头，你敢不相信我，咱俩人的信任和同事之谊从此清零。芳的倔犟劲也上来了，臭大叔，清零，绝交！！！她连发三个感叹号过来。
扬好无语。与芳这段相识相知的缘分，在时光里摇曳飘逸，固自清洁，恰似诗画，于空山中洒下的一阵灵雨，让他难以割舍。唉！谁知道在这个错的时间会发生如此错的误会！
扬原以为芳只是自己生命中的一抹浮云，能随时相忘于江湖，但转身作别时才发现，他与芳的过往已扎根心底抹不去。想着芳含羞带怯的恼怒样子，扬有一种说不清的内疚。
曾经，扬和芳分享过好多的秘密，但到很后，芳却成了扬心底的秘密。扬轻轻叹了口气：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扬却忽然忘了这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铭心刻骨永不再来的仲夏，年轻的芳如云燕掠过天空，她淡淡的笑容似晚风抚柳，逐渐隐没在八月日落后的群岚。
扬寂寞地站在那个写满回忆的十字路口站台上，一辆带音响的电瓶车飞驰而过，歌声有些伤感：对不起，直到现在我才爱上，明明知道已经来不及。
那一瞬间，扬突然像被马蜂狠狠蜇了下似的，心里痛的难以言表，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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